【4.4】性，权利，反歧视，马丁·路德·金
今天是2018年4月4日
这是馒头说第 244 篇文章
（上次又漏算一期）
小时候，我总是把两个人搞在一起
一个叫马丁·路德
一个叫马丁·路德·金
今天，我们就来说其中的一个
【今日由头】
1968年4月4日
马丁·路德·金遇刺
1
1968年4月4日的黄昏，一声沉闷的枪响，打破了孟菲斯城的宁静。
枪声是从一家叫“西布鲁尔”的廉价旅馆旅馆里传出的，但子弹射向的目标，却是离旅馆大约100米外的“洛林”旅馆的二楼阳台。
中枪的，是一个大约40岁左右的黑人男子，当时他正在阳台上和身边的两个助手讨论着什么。
中枪后的那名黑人男子立刻失去了知觉，被人紧急送往医院，但很快就在医院中去世。
在那名黑人男子被枪杀后的第一时间，孟菲斯城所在的田纳西州州长布福德·埃灵顿立刻命令4000名国民警卫队员开入城内，维持治安。与此同时，政府宣布对居民实行宵禁。
即便如此，孟菲斯城的一些地方，还是爆发了小规模的骚乱。
为什么那个人的被刺，会引来那么大的风波？
因为那个人不是一般人，他叫马丁·路德·金。
他曾有一篇演讲入选过我们的中学课本——
《我有一个梦想》（I have a dream）。
马丁·路德·金
2
马丁·路德·金，1929年出生在美国的亚特兰大市。
金的家族发源于非洲裔美国人的浸信会，是一个牧师世家——从他的祖父到他的父亲，都是牧师。所以金也继承了家族的传统，成了一名牧师。
1955年，金获得了波士顿大学神学博士的学位。但在那一年，改变他人生命运的不是那个博士学位——尽管之后人们习惯称他为“金博士”——而是一个叫罗莎·帕克斯的42岁黑人女裁缝。
1955年的12月1日，生活在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的帕克斯在一辆公共汽车上就座时，被司机要求让座给白人——是的，你没看错，这样的事情发生在1955年，美国。
1943年，乔治亚州“有色人种等候室”的招牌
当司机叫帕克斯去“有色人种”区并把位子让给白人的时候，她选择了拒绝。
尽管在此之前，有不止一个的黑人因为拒绝在公车上给白人让座，最终被关进了监狱，但帕克斯还是选择了拒绝。
没有悬念，帕克斯也被投入了监狱，还被罚了款。
被逮捕时的罗莎·帕克斯
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，美国黑人们被压抑已久的愤怒，终于爆发了出来。
在蒙哥马利市，一场全市近5万名黑人抵制乘坐公交车的运动被发起了。一开始，政府以为这只是黑人们情绪冲动时的一次小宣泄：谁能一直拒绝坐公共汽车呢？
但是，这场运动因为组织得当，竟然维持了整整381天。因为天数足够漫长，所以影响也越来越大，最终，美国最高法院在1956年判定阿拉巴马州的种族隔离政策违反宪法，黑人在公车上必须让座给白人的规定也被废除。
整场运动的幕后主要组织者，一个年仅26岁的黑人牧师因此声名大噪。
他就是马丁·路德·金。
3
一战成名之后，马丁·路德·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美国黑人运动的主要领袖之一。
金博士也确实具有成为领袖的天赋。
比如他在公众场合演讲，无论时文稿还是演讲感染力，都是一流的——他在高中时就是辩论队的一员，并在高三时获得过一等奖。
以他在发起“拒绝坐公车”运动时的一次演讲为例。
他的开场白简短，平静，却非常有力，直指人心：
“就在前一天，准确地说，上星期四，蒙哥马利最优秀的公民之一，请注意，不仅是最优秀的黑人公民之一，而且是蒙哥马利最优秀的公民之一，被从公共汽车上带走，拘捕入狱了，因为她拒绝，把自己的座位让给白人。”
而该唤起听众情绪的时候，金博士又从不让人失望：
“我的朋友们！终有一日，人们再也忍受不了被抛入屈辱的深渊！经受无穷无尽绝望的折磨！
终有一日，人们再也忍受不了被赶出生活中七月灿烂的阳光，罚站在阿尔卑斯山11月刺骨的寒风中！”
马丁·路德·金在演讲时
但马丁·路德·金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家信任的领袖，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演讲富有感染力，从某种意义上正相反，金博士最出色的能力，是能够恰到好处地把控黑人们的情绪，提倡“非暴力不合作”。
金博士在读书时代就开始研究印度“圣雄”甘地的“非暴力不合作”思想和体系，并以此作为他领导的黑人抗争运动的行动纲领，号召黑人们理性地表达观点和抗争，而不是进行打砸抢乃至进一步的暴力宣泄。
1963年4月，金博士和其他领导人一起，在阿拉巴马州的伯明翰策划了大规模的黑人游行活动，要求与白人获得平等的权利。金博士在这场运动中被警方逮捕并投入狱中。在监狱里，金博士写下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文章之一——《来自伯明翰监狱的书简》。
在这篇文章里，马丁·路德·金系统阐述了自己关于“非暴力不合作”的观点，以及对美国民权运动的期待和梦想。
监狱中的马丁·路德·金
伯明翰的这场运动以及金博士的观点经由各路媒体传播，很快被全世界知晓，最终也影响到了时任美国总统的肯尼迪——他接见了马丁·路德·金，之后向国会要求放宽民权方面的立法。
但这还不是最高潮。
1963年8月28日，超过25万抗议者聚集在华盛顿特区。在林肯纪念馆的台阶上，马丁·路德·金发表了那篇著名的演讲——《我有一个梦想》。
集会时的场景
这篇充满激情和排比句的演讲，被全世界的媒体疯狂转载：
“今天，我有一个梦想。
我梦想有一天，幽谷上升，高山下降；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，圣光披露，满照人间。”
发表《我有一个梦想》时的马丁·路德·金
1964年，美国总统约翰逊签署民权法案时，马丁·路德·金站在后面（约翰·肯尼迪已经在之前遇刺）
4
马丁·路德·金的人生巅峰，是在他35岁那年到来的。
这一年，他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。
1963年，马丁·路德·金还登上了《时代》周刊的封面
但随着他声望达到顶峰，各种麻烦和问题也接踵而来。
首先，金博士的“非暴力抗争”模式受到了挑战。美国北方的著名黑人领袖马尔科姆·艾克斯提倡的“用暴力换回权利”，在北方的黑人尤其是年轻人中获得了极大的共鸣，在消灭“种族歧视”进展缓慢的背景下，金博士的理念开始遭到质疑。
马尔科姆·艾克斯是美国北部黑人的领袖，加入黑人穆斯林组织，主张暴力争取权利。他和马丁·路德·金在20世纪中期齐名。后来因为和极端伊斯兰民族组织“伊斯兰民族”决裂，在一次发表演讲时被三名匪徒枪杀，年仅40岁。
其次，金博士领导的黑人运动组织，比如“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”也开始受人指责：你们自己其实也是在搞歧视。
第一类歧视是对白人的歧视。事实上，在为黑人争取平等权利的运动中，很多白人也参与了进来，无论是游行还是捐款，白人都贡献了很大的力量，但是金博士似乎并不希望白人站到舞台的前面。尽管金博士自己在《我有一个梦想》的演讲中表示希望有一天“黑人男孩和女孩将能与白人男孩和女孩情同骨肉，携手并进。”但在他麾下的一些组织里，白人甚至被完全清洗了出去。
1963年8月23日，华盛顿特区，白人和黑人一起参加游行
如果说第一类歧视还有逻辑可循的话，那么第二类歧视则让很多人无法接受——对女性的歧视。
美国民权组织和黑人运动团体的重要女性领袖埃拉·贝克就曾表示，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的牧师们非常不喜欢被女性指使，也不喜欢女性抛头露面担任领导职务。许多妇女被蓄意排除在决策层之外。在其他的民权组织中，也有同样的现象。
事实上，在黑人维权运动中，黑人妇女一直是一支重要力量，但她们在1960年代以后，渐渐发现自己成了“花瓶角色”或“荣誉嘉宾”。
民权运动中的黑人女性
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马丁·路德·金的最大麻烦，他最大的麻烦是他的私生活开始暴露在公众的面前。
因为他得罪了当时在美国连总统都不敢得罪的人——
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·胡佛。
埃德加·胡佛
5
并没有公开证据显示胡佛是一个种族歧视者。
但作为一个美国八任总统都不敢解任的联邦调查局局长，即便除开“种族歧视”的成分，胡佛依旧可以有很多理由不喜欢金博士：组织示威游行，扰乱社会秩序，乃至他最反感的事情：“与共产主义者勾结”。
有人曾说是因为金博士有一次故意不接听胡佛的电话，导致胡佛恼羞成怒。但从可以公开的资料显示，两人矛盾正式爆发应该是在1962年——金博士的运动组织强烈抨击了胡佛和FBI，而胡佛则将一份报告送到了当时的美国司法部长罗伯特·肯尼迪（约翰·肯尼迪的弟弟）手里。
报告指出，马丁·路德·金的秘书鲁斯丁是美国共产党，他把金博士介绍给了苏联间谍，并带着金参加了相关的培训。
FBI提供的金参加培训的照片
司法部批准FBI可以继续监听。金博士由此进入了FBI的甲级怀疑人名单，开始被全方位跟踪和窃听。
但特工们从几千小时的监听和录音中，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发现：马丁·路德·金的私生活极其混乱。
胡佛在听取了报告后愤怒地表示：
“金是这个国家最臭名昭著的说谎者，他不配领导民权运动！”
根据FBI特工的调查，金博士用组织的公账雇佣白人妓女，经常进行多人淫乱。在金进行全国巡回演讲的路上，一路奔波，一路招妓，甚至在他去斯德哥尔摩领取诺贝尔和平奖时，入住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妓。在FBI的录音带里，详细记录了金在寻花问柳时的各种淫言秽语，呢喃呻吟。
1965年1月，FBI将金所有的招妓材料和录音带寄给了他的妻子。在录音带中，他的妻子科丽塔清楚地听到了丈夫在鞭笞妓女时高呼：“这是为了上帝！”以及“今天我不是一个黑人！”
马丁·路德·金和妻子科丽塔·斯科特·金
那这是不是因为FBI和金有仇，做的有偏向的证据？
很遗憾。金博士的多年好友，同样也是民权活动家的拉尔夫•艾伯纳西在回忆录中也不得不承认，金的私生活确实很比较开放——甚至在他被枪杀的前一晚，他还召了三个妓女开了个小型性派对。
马丁·路德·金在私德上受到的指责还不仅仅是性。在他去世后，别人整理他的遗作时发现，他的不少著作涉嫌抄袭他人内容而没做标引。授予他博士学位的波士顿大学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审查小组，最后证明金确实有抄袭行为。
除了在私德上，马丁·路德·金在越战中的表态也开始进一步刺激到了美国政府——他公开表态反战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，金博士似乎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归路。
6
马丁·路德·金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。
他一生受到过无数恐吓，三次入狱，三次被行刺——一次是被一个女精神病人捅了一刀，一次是在教堂被人扔进了一枚炸弹。
但第三次，却夺走了他的生命。
枪杀马丁·路德·金的凶手，名字叫詹姆斯·厄尔·雷，他的身份和经历，当时引起了人们极大的怀疑。
詹姆斯·厄尔·雷
雷是一名退伍的士兵，但更是一个蹩脚的窃贼：
他曾因为偷窃一台打字机被抓获判刑入狱，而被抓的原因是他逃走时因为随身携带的银行存折掉了，弯腰去捡；出狱后他因为抢劫出租车司机再次被捕；再一次出狱后又抢劫一家洗衣铺，驾车逃跑时一个急转弯把自己甩了出来又被捕。在监狱中，他数次尝试越狱均失败，其中有一次是藏在一个电梯里，却忘记关电梯门……
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，在1967年却成功越狱了，并且还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，最后拿了一把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杀害了马丁·路德·金。
而且，杀人之后，雷就失踪了。
联邦调查局为此出动了3000名以上的探员，在全世界范围内搜捕此人，最终在三个月后，在伦敦机场找到了雷，当时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贴着他照片，但写着其他人名字的加拿大护照。
雷随即被带回国，被判99年监禁。
但究竟是雷自己要杀金博士，还是受人指使，却一直是一个谜。
1998年，得了肝病的雷到了弥留之际，马丁·路德·金的儿子德克斯特·金在他临终前拜访了他，并说了这样一句话：
“是政府杀了我父亲，不是你。”
7
马丁·路德·金死后，胡佛的怒火似乎还没有平息。
1970年，胡佛批准成立了一个游说国会议员的计划。这个计划的目的，就是希望阻挠国会将马丁·路德·金的生日设立为全国性节日。
但他管得了身前事，却管不了身后事。
1983年11月，美国总统里根签署法令，规定从1986年起，每年1月的第三个星期一是马丁·路德·金的全国纪念日，这一天是法定假日。
马丁•路德•金纪念日”的Google doodle。每年的这一天，美国人通常都选择参加志愿活动，服务需要帮助的人。
在此之前，美国只有两个以个人纪念日为法定假日的先例：
10月第二个星期一，纪念发现美洲大陆的哥伦布。
2月的第三个星期一，纪念开国总统乔治·华盛顿。
而马丁·路德·金纪念日是第三个。
也是其中唯一一个黑人。
【馒头说】
为什么要纪念马丁·路德·金？
我想，背后的原因应该是有很多的。
最主要的原因，不用我多说了——这么多年来，各种解读已经说得够多的了。
而在这之外，因为我曾是一个媒体人，所以我想说我个人的一个感受。
联邦调查局在拿到马丁·路德·金的录音证据后，曾召开过多次新闻发布会，也把材料寄给了很多媒体，希望他们能一起来曝光金。
但绝大多数的媒体，却并不领情。他们并没有将金在私德方面的欠缺大加渲染——这可是最吸引眼球和最容易提高销量的内容——而依旧是把主要的版面留给了他领导的民权运动。
在这一点上，我的理解是：
第一，联邦调查局的窃听和监视行为，虽然获得授权，但终归是超越了道德的范畴，侵犯了公民的权利。
第二，马丁·路德·金的私德有亏，这没有什么争议。但并不能籍此全盘否定他领导的民权运动。事实上，当时废除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各种不平等，已经成了美国社会的一个迫切共识，绝大多数媒体其实已经有了一个默契——以金为标志人物，大家齐心协力推一把，向一个不公平的旧时代告别。
所以，从某种意义上说，大家到现在纪念马丁·路德·金，与其说是纪念一个具象化的人，更不如说是纪念这个人背后体现的一些东西：
尊重宪法，人人平等，媒体理性，推动进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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